含元门是入宫的第一道关口。
十年前深冬之际,赵鸢在此跪了两天两夜,跪坏了双膝,只为求见圣上一面。
现在她跪在同样的位置,或许是上天待她仁慈,今日没有下雪。
跪了半个时辰左右,她神志有些模糊,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她的视野里,“鸢妹,回去吧,你家里没事。”
是裴瑯。
他朝赵鸢伸出一只手,扶她起来。
裴瑯一身戎装,赵鸢记得今日不该是他当值。
“你去何处?”
裴瑯道:“去守广宁门。”
赵鸢紧握住他的手:“你不能去!”
裴瑯还是一副吊儿郎当:“哟,你几时这么在乎我了。”
“裴家只剩你一人,你家中有祖母妻儿,你不能去。”
裴瑯嬉皮笑脸,“方才我入宫面圣为你父母求亲,要是我出事了,你也得替我照顾家人。”
士礼繁琐,但君子一拜,胜乎千言万语。
裴瑯拦住赵鸢行礼的动作,“别拜了,礼是给外人看的,咱们是发小,自家人。”
赵鸢轻轻点头。
裴瑯走下台阶,回望时,大风刮起赵鸢的士人衣袍,她似一只孤独的白鹤。
裴瑯突然跑上台阶,严厉地对赵鸢说道:“广宁门的事不用你操心,陛下清楚刘颉作风,已经下令京师重兵镇守广宁门了,在洛阳大军抵达北关楼前,你务必守住北关楼。整个长安都误以为当年你不嫁我,是为了给李凭云守寡,若被他破了北关楼,大臣们一定会拿你做人质威胁李凭云,为了你自己,为了你的名誉,鸢妹,你不能做错事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
“鸢妹,珍重。”
“裴瑯,珍重。”
淳于等人处理完伤口,在赵鸢家的院子里躺着休息了大半天,重新出发前镇守北关楼。
前线有淳于,后勤有小甜菜,赵鸢虽然操心,但也插不了手,现在能做什么?当然是好好睡一觉,保护好她尊贵的大脑了。
赵鸢送走淳于等人,伸了个懒腰,今日她一定要做府里最早睡觉的人。
房门口,赵十三穿着男装,忐忑地等她归来。
兴许是他平日都穿女装,赵鸢总觉得他是在女扮男装。
“何事啊?”
“我想去前线。”
赵鸢果断道:“不准。”
“为何他们能去,我不能去?”
赵鸢推开他,打开房门,“刘颉是你恩人,是他教你拿刀剑,你不能用他教给你的东西对付他。”
“那你自己呢?当年太和县你被王爷囚禁,是他冒着风险暗中救你,琼庄一劫,他为你不余遗力,你不也选择了和他争锋相对?为什么你可以,我不可以?”
赵鸢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:“因为我允许自己忘恩负义,恩义于我,固然重要,但我的性命更重,但你不行,你以江湖义士自称,以‘恩义’立命,少年时刘颉对你有收养之恩,太原时,他明知你为我办事,却饶你一命,对你有不杀之人,你活一日,就不能与他针锋相对。”
赵十三终于明白,赵鸢是怕他陷入两难,她在保护他的“恩义”。
赵鸢关上门,赵十三失魂落魄地离开。
走到院门口,他折返回来,对着赵鸢的房门叩拜了一记。
他知道这十年自己没有跟错人,赵鸢这人,难用“黑白”“忠奸”这些绝对的词语来评判她,她看似走了一条歪门邪道,但她努力地在这条歪门邪道上,为所有人谋一个善果。
刘颉得道多助,广宁门必破,陈妇必死,至于百官,他们只是风中蒲草,命运的风吹何处,他们倒向何处。
这是人人都能预料到的败局。
赵十三默默道:今日我不能为你守住你的故乡,为你求一个胜利,我守你一世平安。
是夜,赵十三投奔旧主刘颉,加入光复军。
小甜菜为这事骂了一早晨,赵鸢不想听她唠叨,一直躲在被子里,等到中午小甜菜骂累了,她才敢出屋吃饭。
现在百姓面临着吃不上饭的问题,赵鸢也吃不下,口粮也跟着减半。
赵鸢看着小甜菜的脸色,把粥喝的一干二净。
小甜菜横她一嘴:“人家丫鬟的小姐太太都白白胖胖的,你瘦成这样,让我怎么在同行面前抬头做人?”
赵鸢把碗倒过来给她看:“我喝完了,用不用把碗也舔干净?”
太原一行,赵鸢瘦脱了相,小甜菜恨恨道:“早知道这帮男人这么不靠谱,我就该跟着你去太原,我在你身边,你至少能吃好。”
赵鸢“我又不是猪,再说了——”
赵鸢指了指自己的胸脯,“不该瘦的地方一点儿都没瘦。”
小甜菜方才还在骂人,突然间又哭了起来。
“好端端的哭什么?家里死人了么。”
赵鸢站起来,走向门口,打开房门。
冬天的长安,一片枯白,松柏失色。
赵鸢感叹:“今年的雪来的可真晚。”
小甜菜说:“都年底了还不见雪,今年怕是不下了。”
赵鸢道:“长安从未有过旱冬,一定会下雪的。”
小甜菜说:“天寒地冻又逢战事,下了雪,老百姓日子更苦了。”
赵鸢回首挑眉:“赌一把,今年一定有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