龟兹和尚此时身上还背负着另一项托付。
是夜,长安上至官僚,下至百姓紧闭大门,就连西市的风月场所也提前关闭,生怕叛军闯入。
第二天,一个盗墓贼在西郊挖出一块青铜旧碑,将其悬于集市。
碑文一面写着:“真龙归巢,福泽众生。”
此言出自李凭云所托。
另一面写着:“公道立,私权废矣。”
此言出自赵鸢所托。
盗墓贼被以造谣的罪名除以极刑。
经过一天一夜的恶战,敌我各有伤亡,永宁城门紧闭,长安城则固若金汤。
淳于在守城时表现突出,取敌首级十七枚,杀敌二十九人,监门卫战死,他被临时任命为监门卫。
有淳于的关系在,赵鸢得以登上箭楼,眺望城外。
哀鸿遍野,才是江山的缩影。
赵鸢问淳于:“城外有多少敌军?”
淳于回答:“人不多,只有两三万,但各个都很难打。”
“带兵之人呢?”
“是李凭云。”
赵鸢心想,难道他还会带兵打仗么?他的文人身骨,撑得起盔甲么?一只残臂,又要如何拉弓射箭?
淳于说:“攻城之人不像是受过训练的士兵,更像是江湖人士。”
这个人数正好对上了扶云道的人数,赵鸢想通了,不论李凭云会不会打仗,他必须身先士卒,因为扶云道的人是为他而来,想让他们为刘颉开道,李凭云只能亲自率领他们。
“赵大人,这里是前线,两军随时交火,你有事派赵十三来就行了。”
赵鸢说:“李凭云约了我今夜在城门相会。”
淳于单是听到“城门相会”四字,脸色就沉了下来。为了守住城门,死了这么多兄弟,因她一句“相会”,就要开城门么!
“赵大人,李凭云诡计多端,不能开城门。
赵鸢嗤笑:“你想什么呢?”
“那...你要如何与他相会?”
“隔门。”
淳于陪着赵鸢在城门一侧等着李凭云。
等他的时候,赵鸢说:“进入长安从外往里走,北关楼是第一道城门。离开长安从里向外走,北关楼是最后第一道城门。”
淳于以为赵鸢是作为一名长安土著向他介绍北关楼的历史。
“太宁十年前,他从这里离开长安,我不敢送他,但心里清楚,有朝一日我会在这里接他回来。若当初有人告诉我,这一等就是十年,我一定不愿意等下去,但如今回看,十年时间刚刚好。”
十年,刚刚足矣让她强大起来。若问过去的赵鸢,何为“强者”,她会不假思索地回答,强者,昂首独立,世人仰望。而现在她的答案更加成熟:何为强者?不屈服。
不屈于任何强权,也不屈于任何怜悯。
一刻过去,橘色灯火出现在被北关城门缝隙里,像是一线曙光。
“赵大人,对方人数不多。”
赵鸢回头看了眼淳于,有苦难言。
人家人是不多,但她身后只有淳于一人。
江淮海豪气的声音隔着一道厚重城门传来:“赵大人,我们来接你了。”
赵鸢问:“李大人来了么?”
“来接你,他怎会不来?”
赵鸢背靠在森冷的城门上,“太宁八年,我初入仕途,在太和县城门接我的,也是你们二人。”
“那你还不快过来?咱们三个在一起,迄今还没输过谁。”
想起那段岁月,赵鸢热泪盈眶。
“长安是我的家,我哪儿也不去。十年前我对你们说,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,弃家而逃,还配顶天立地么。”
江淮海看向李凭云。
他试图从他的目光里读懂他的心意,可在那双宁静的眼睛里,他什么都没有寻到。
没有不甘,没有委屈,没有爱憎,没有贪念。
倒是他额间那一道疤痕,像是一只为他不平的眼睛。
赵鸢颤抖的声音隔门而来:“李大人,你在么?”
李凭云淡漠道:“王爷下了杀令,陛下近臣,格杀勿论,你随我走,我护你周全。”
“你能叫我一声赵大人么?”
江淮海腹诽,这都什么时候了,赵鸢这婆娘还计较着称呼?
再说她让叫,你就叫吧。叫她一声赵大人而已,不比断臂之痛吧——
李凭云始终没有叫出那个三字。
“赵鸢,死守长安,你只会输的一败涂地。”
赵鸢声音里的颤抖消失了。
“李大人,‘大人’二字,只用于称呼长辈或是崇敬之人,当年你叫唤了我一声‘赵大人’,我开始以这三字立身。所以,就算注定要输,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,我尽我所能,谋我所求之事,万夫所指,亦无愧于心。”
江淮海急的踹了一脚城门:“赵鸢,你不知好歹么?你把那贼妇当恩人,她拿你作走狗!为了你自己心里的一个虚名,命都不要了!”
隔着城门缝隙,李凭云看到一抹青色袍角扬起,如一段碧波,在它一起一落的瞬间,李凭云误以为她会打开城门,向他而来。
但赵鸢不会那样做。
他能想到城门另一侧的她,正在向他弓腰作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