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大人,少年时我求你一片赤城,你始终不肯给我,今日我向你求一份敬重,望你成全。”
和李凭云所料偏差的是,赵鸢并非作揖,她跪在城门背后,额头贴紧地面。
她跪了很多人,上跪菩萨,君王,父母,师长,下跪百姓和为她效命的人,这是她第一次跪李凭云。
他因她所背负的十年污名,都在这一拜中。
她的心固若金汤,如北关楼的铜墙铁壁,将李凭云彻底阻止在长安之外。
江淮海又前去踹门,李凭云左手拉住他的胳膊,“不必强求。”
往往都是局中人执迷不悟,局外人心意难平,江淮海回头盯着李凭云,实在不解。
男人和男人之间,似乎也是不一样的。江淮海从未娶妻,他少年时有过一段情,情深到至死不渝,他以为李凭云也是情深之人,可十年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,都在和往事诀别。
他外表看起来变得更加儒雅随和了,内里却比以前更加无情。
他问出了自己心头困扰的问题:“你放下十年前那段旧情了么?”
李凭云说:“从未拿起,何谈放下。”
他的话像是一缕不着痕迹的清风,一个陌路人。
赵鸢听到他平淡的口吻,心中默默感叹,还是李凭云更胜一筹啊。他能让自己不为情所困,而她永远做不到。
不过,今夜她也不是为赴他的约来的。
刘颉是宗室血统,有梁国公暗中相助,女皇败势已定。女皇败局之后,她没了能绝对保护自己的人,手里唯一的筹码,便是淳于他们这些手下。
今日这场戏,目的是为求他们绝对的忠心。
淳于看到赵鸢肩膀剧烈起伏着,她在哭。
他想一脚踢开城门,将这个负心人狠狠揍上一顿。
正当淳于上前时,赵鸢站了起来。她擦去眼泪,因为刚刚哭过,她的语气格外温柔:“带人去守永宁门。他们的目的不是攻占长安,而是逼宫,永宁门才是离皇城最近的地方,他们在为贼首攻占永宁门拖延时间。”
淳于不明白赵鸢为何会做出这个判断,但现在叛军就在北关楼外,弃北关楼,风险太大了。
“赵大人,那北关楼怎么办?”
“江湖之辈,便由江湖之人对付。鬼市有小十万流民,哪怕是乌合之众,一人丢一块石头,也能砸死他们。集中长安全部兵力对付永宁门贼首,届时洛阳兵马也该到长安了,外头这帮人腹背受敌,没有军需粮草,一击即散。”
“赵大人,万一...我们赌错了呢?”
泪洗过的眼睛清如明镜,这双眼睛的主人说:“我全力以赴之事,不会有错。”
不出赵鸢所料,第二天淳于手下的人就在永宁门附近抓了几个探子。
几个探子在送入宫的路上就咬舌自尽了。
刘颉带人进攻永宁门之时,迎接他的是密如急雨的火矢。
一夜鏖战,刘颉攻城的先锋落败,刘颉退居城外。
永宁门守住了。
小甜菜把淳于从前线拖回家里给他疗伤,经此北关楼一战,淳于初露头角,又是他向朝廷献策集中防守永宁门,两场防卫战下来,淳于名声大噪。
于是赵十三看他哪里都不顺眼。
“你凭什么让他睡我的床?”
“有本事你也上前线打仗去。”
小甜菜劈头盖脸地骂了赵十三一通。
“昨夜守住永宁门,不是我多厉害,而是赵大人判断正确,我才来得及及时在永宁门布防。”
小甜菜和赵十三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向脸盆前洗手的赵鸢。
她把手上的水珠朝二人脸上甩去。
“没见过你们运筹帷幄的赵大人么?”
淳于不解:“赵大人,你如何肯定他们是要攻永宁门的?”
赵鸢抿唇一笑:“我有神助。”
哪来什么神助?无非是研究透了刘颉的作战方式。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,把文史馆里关于刘颉参与过的战役记录研究了个透。
刘颉年轻时吃过调兵制度的亏,为了避免繁琐的制度带来的执行困难,他会把自己的人分成很多只部队,以车轮战的方式进行进攻。
刘颉的军队像是一群灵活但攻击力极强的小鱼,而长安则是一头沉睡的巨鲸。
现在的当务之急,不是杀死小鱼,而是唤醒巨鲸。
皇帝从来忌惮武将,所以武将的管理不像文官那样,有一个绝对的首脑。武将之间相互制衡,意见相左,很难做出一个上下一心的决策,这时只能由皇帝出面做决定。
可是女皇中了一次风,又染了风寒,消渴症这种慢性疾病的伤害才真正彰显出来。赵鸢记得上次见女皇时,她的脸色蜡黄,也没吃饭的胃口。
她终究是人臣,生前身后的荣辱,都和那个女人息息相关。赵鸢和她的命连在一起的,她不能坐视不理。
她被革职前,官职不过八品御史,人微言轻。
若是李凭云,这时会如何做...
赵鸢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用李凭云的思维去想问题了。
若是赵鸢,又会如何做?
她是被革职的八品小吏,但她有个相国父亲。赵太傅的话,女皇也好,百官也好,他们一定能听的。
赵鸢拟好了信,让小甜菜送回赵府。
而与此同时,梁国公大肆声援刘颉的“光复军”,献上青云川为其南方的后备,青云川的十万兵马正式出征长安。
梁国公一族,是开国勋臣,四大武将门阀之首。此话一出,便为了刘颉送来了半壁江山。
小甜菜揣着信跑回来:“赵大人,赵府被重兵包围,大门紧闭,我说我是进去帮你拿衣服的,士兵直接向我拔刀了。”
当年那场国子监屠杀还历历在目,女皇最擅长根除无用之棋,她惶恐自己的父亲已城废棋。
赵鸢冲出门:“十三备马,我要入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