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望山在城里各个角落里张贴布告,亲自走家串巷,动员百姓撤离,一个下午过去了,城中只剩原先六分之一的百姓,太原成了一座空城。
今日必有雨,赵鸢在行军床上疼得死去活来,一声闷雷响彻太原上空,她默默安慰自己:没什么过不去的。
赵十三和小甜菜都不在身边,她只能靠自己。她爬下床,在行李中翻出一包草药,直接生嚼了起来。
或许是疼痛激发了她的斗志,她走出帐篷,蔑视地看着天上的浓云。
直到完成那件事之前,她不允许自己输。
据传北都有十万兵,抛却那些老弱病残,真正可用的不到三分之一。她让陈望山带走了精兵,剩下的,就是这些老弱病残了。
正是这些人,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筑起了长安城的风花雪月。
她手下探子从城门赶回来,传达道:“赵大人,城门挂着的那位,大放厥词,声称有军籍的人,若愿归降,十年全家管饱。”
赵鸢问:“有人听他的么?”
手下为难地点了点头,“这些小民趋利避害,紧要关头弃城而逃,枉为大邺将士。”
赵鸢道:“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,你我也有这样的本能,不怪他们。世上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命,对大部分百姓来说,不管盛世乱世,能让自己跟家人吃饱饭,是他们最骄傲的本事。”
更何况,他们归降的,才是大邺的江山正统。
“那咱们现在怎么办?”
“虽不知逆贼有多少人,但江淮海手握两万江湖义士,我们不是对手。既然不能进攻,就做好防守。继续加固提防,在可以避难的高楼派人驻守,树起明灯,发水灾时,以爆竹声为讯,百姓看到灯火、听到声音,会自发聚集过去的。”
“...军营如果柳央道河堤被冲塌,军营定会失防,赵大人,你不能留在军营。”
说话间,雨点暴虐地击打下来。
“离了军营,我只是个普通女人,哪怕虎符在手,士兵和百姓也不会听令于我。这是男人的世道,要想别人看得起我,我得时刻抱着必死的决心。”
雨水落在她的脸上,洗尽铅华。
大雨中,一百名死士齐齐下跪:“赵大人于我等有再生之恩,我等誓死效忠赵大人!”
这不是一场阵雨,直到夜里,积云散去,雨势不但不见小,反而有越下越大的势头。
李凭云知道,时候到了。
晋水是黄河分流,因其多年造成水灾,前朝时有位治水高人在上游修渠分流,减少流入太原的水量,得以解除城中水患。
如今分流处的水渠被堵死,晋水全部流入太原城,城中老旧的河堤已被淹没,只剩临时建的土提负隅顽抗。
大雨浇在李凭云身上,右臂的旧伤再次裂开。他吃力地睁开眼睛,看向自己的右袖管,鲜血染红白衣。
他的伤口原本已经愈合了,整个右肩麻痹,不知痛感。上次陈望山命人挑开他的右肩,往上面泼盐水,伤口重新裂开,后来也没来得及养,加上淋了一天雨,简直痛不欲生。
有一瞬间,他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。
【我和老天爷打过赌,我赌你长命百岁,若我输了,便死于非命。】
山穷水尽处,他唯一能依靠的,只有这句话。
所以,再忍忍吧。
一簇光亮映入他的眼底,他抬起眼皮,黑压压的大军逼近城门,刘颉举着火把,一马当先朝他奔来。
李凭云仰天大笑,高呼道:“天命至,万神归位,陈妇必亡!”
刘颉的士兵、扶云道的侠士,跟随着他高声大呼。
“陈妇必亡”四字盘旋在太原城上空,落入每个太原百姓的耳朵里。
刘颉一箭射中悬着李凭云的绳索,李凭云坠落之际,刘颉跃身下马,他的黑马向李凭云飞奔而去,接回李凭云。
李凭云趴在马背上,奄奄一息,眼神暗淡,“谁让你来的?”
刘颉说:“兄弟有难,不能不救。”
李凭云此生最听不得这些话。他只想安静地读书问道,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牵连,他们凭什么枉顾他的意愿,自作主张地对他好?
“李凭云,我也没打算亲自来,但茹娘说,当爹的得给孩子做榜样,我若是背弃手足之人,如何教昭哥儿兄弟齐心?”
李凭云此时的精神力所剩无几,一听刘颉提起昭哥儿,他竟落泪了。
“王爷...是我对不起昭哥。”
“自家人,别说这些话,先让大夫给你治伤。”
一夜过后,大雨落幕。赵鸢临时建起来的土提防住了昨夜的大雨,她不敢松懈,又带人去加固河堤。
她亲自去检查河堤的搭建情况,手下说:“赵大人,已经很牢固了,还能挡一波暴雨。”
赵鸢道:“那再来一场暴雨呢?”
“赵...赵大人,城里就剩这些材料了。”
赵鸢道:“先把昨夜去避难楼的百姓送出去。”
“...四方城门都是敌军。”
“现在我们是与天争命,不是和逆贼争,把百姓送到他们那里去吧。”
“是,赵大人。”
赵鸢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堤行走,现在要她思考的事有很多。
若是接二连三地下雨,该怎么办?守不住太原,该怎么办?她被刘颉捉住,又该怎么办?
刘颉和她本有旧仇,而她这些年处决了这么多刘皇室之人,又害他的儿子受了伤,新仇旧恨加在一起,她有九条命也不够刘颉来泄愤。
口口声声说人家是逆贼,可对于江山正统来说,她才是逆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