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鸢说了一通,李凭云只听进去了“恩人故知”四字。
“故知?原来在赵大人心里,我不过是你的故知。”
让赵鸢完全心平气和地面对李凭云,那是万万不可能的。此消彼长,她在别的事上愈发通透,在面对李凭云时就愈发模糊。她本觉得自己早就放下了,可李凭云一句无礼的讽刺,让她心中隐藏的怨气卷土重来。
“哦,故知的前提是两相坦诚,李大人配不上,咱们顶多就是老相识。”
“老相识会狱中苟合,同床共枕么?”
“狱中苟合是因我年少无知,同床共枕是你强取豪夺,若我是李大人,早就羞愤难当了。”
“非与我吵架,你才痛快么?”
“是李大人先出言讽刺,十多年前我少不更事,听不懂好赖话,分不清虚情假意,现在分得清了,你不能因我成熟清醒就恼羞成怒。”
赵鸢这混不吝的纨绔样子,不但没让李凭云继续气下去,反而令他觉得有几分可爱。赵鸢这人啊,是有着宁折不弯的傲骨和圆滑机警的处世方式,可一旦碰上私事,还像个骄纵的孩子一样意气用事。
赵鸢见自己快吵赢了,李凭云却不安常理出牌,而是露出一脸慈悲心肠的笑,居高临下看着自己,她恼怒道:“你笑什么?”
“赵大人,帮我吧,我们一起去长安,以后吵架我都让着你。”
“别说得像是你包容我似的。”
虽然李凭云没能从赵鸢这里找到对策,但看到赵鸢蛮不讲理的一面,也不枉此行。赵鸢也察觉到了,她只有在李凭云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任性。
管谁当那个破皇帝呢,其实和他们没半点儿关系。庙堂高处的皇帝,岂会比身边人更重要?
早知道,不入那崎岖仕途便好了,可不入那崎岖仕途,又怎会狭路相逢?
赵鸢嘴角沾着汤渍,李凭云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,“不是我包容你,而是我若认真跟你吵架,你一定吵不过我。”
赵鸢轻笑:“狂妄。”
“若不狂妄,当年怎能让你魂牵梦萦?”
赵鸢心虚道:“谁对你魂牵梦萦了?是我那时没见过世面。”
“可你这些年,也不曾高看过别人。”
赵鸢虽不愿说出来,可见过那年的李凭云,被他狂妄又温柔地撩拨着,叫她如何再瞧得上其它人?最好的那片云曾为她遮风挡雨,而后的日子,宁愿刮风淋雨,眼里再不会瞧得见其它的云了。
“李大人,随着经历越多,我越发相信宿命二字,我羡慕那些一生都在舞风弄月的人,可它不是我的宿命。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,小时候向往完美无缺的人生,总以为只要我努力,就能尽善尽美,现在却觉得人生若没有缺憾,便没了可执迷之物,那多可怜。不是所有的破镜都能重新拼凑在一起,各自圆满,也是圆满啊。”
李凭云冷淡一笑:“既然赵大人能想得通,我也不必强求。各自圆满,互不干涉,还望赵大人说到做到。”
赵鸢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:“当然。”
“赵大人,既非同条船上的人,那我行事也不必顾及于你,若有误伤,你自己保重。”
“我已在太和县安家立业,不会再回长安了,长安的风波波及不到我身上的。”
赵鸢欠了欠身,端着剩下半碗汤回了屋。她一走,李凭云的视线里就空了,任枇杷树枝繁叶茂,天高云淡,皆入不了他的眼。
“别躲了,出来吧。”
李凭云忽如其来的一句话,令门后的七子一个抖擞,他赔着笑走上前:“李大人好耳力啊。”
割喉囚禁不见天日那三年,只能靠耳朵辨别动静,听不到人的声音时,听听灰尘舞动的动静也能解闷,久而久之,李凭云练出了一副好耳力。
“听去了多少?”
七子讪讪道:“从...各自圆满那句开始听的。李大人,我觉得,这个人吧,都有口是心非的毛病,只有心里放不下,嘴上才会强调放下二字,赵大人想听的,或许不是‘保重’二字。”
李凭云道:“我想听的也不是什么各自圆满。”
七子咋舌:“你怎么能和女人计较呢?”
“我为何不能跟她计较?”
“也罢也罢。”七子嘿嘿一笑,“天底下没一个孤家寡人是无辜的,都是自己熬出来的。”
李凭云搓了搓眉心,“城门开了么?”
“嗯,崇刺史就是个墙头草,只要不让他背锅,谁的话他都听。您呢?想好该如何处置陛下丧报了么?”
李凭云忧心忡忡地朝赵鸢屋中望过去,门窗紧闭,恰似她对自己的信任。无妨,她不愿跟自己回长安,他有千百个办法让她自己回去。只要她回到那条狭路上,他们总会再度相逢。
他朝七子点了点头:“先不发丧,待处理过陛下圣体后,立即暗中护送圣体回长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