弑君的刺客裴元尉已“死”,麻烦却才刚刚开始。刘颉的遗体被安放于北山军营里,肖金驰被关押,肃州上下听命于李凭云一人。
皇帝死在自己面前,崇玉急得焦头烂额,这时却不见主心骨李凭云的影子,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,李凭云正在自家的伙房里温汤。
李凭云挽着衣袖,坐在炉火前的小板凳上,手拿着蒲扇对着柴火煽来煽去。七子抱着一碗粥在旁感叹:“李大人真是什么都能做好。”
“做好事有窍门,一是学会借势,二是足够专心。”
七子道:“好似什么难事在您面前都微不足道。”
李凭云道:“眼下这一桩事,实在难倒我了。”
皇帝的丧事发不发?何时发?失之毫厘谬以千里,稍有不慎,满盘皆输。
建立歧天,不过是当年和六子的一个赌约,六子、徐燕方和陆木生接连牺牲,裴元尉也死了,歧天就算落下帷幕了。他本无牵无挂,游戏世间,以为自己会死在歧天之前,却没想到会为了赵鸢活至今日。
只要他想活下去,这盘棋将永无结束之日。
他吩咐七子:“死了一个皇帝,不能影响百姓的日常,告诉崇玉先开城门,允许百姓正常进出肃州。”
七子为难道:“可万一陛下驾崩遇刺的消息传出去,恐对你不利。”
李凭云的眼神深邃幽远:“这件事,轮不到我做主。”
李凭云端着热好的羊汤去找赵鸢,赵鸢和淳于二人正在院里玩投壶。她并未束发,一席天青色文人对襟儒服,挥臂间,广袖如鹤翼飞腾,有几分不拘礼法的魏晋风骨。
在他欺世盗名的时候,赵鸢却一步步活成了她心中士人的模样。
赵鸢左肩有伤,右手扔箭,箭不偏不倚插入瓶口,淳于捧场道:“赵大人英明神武。”
赵鸢没发觉李凭云就在身后,颇为不悦地问淳于:“就只有英明神武么?”
淳于把肚子里夸赞人的词都用上了,词穷时,李凭云上前解围:“赵大人心中怀江海,笔下有锦绣,先人所造的词汇,于你都落于俗套了。”
赵鸢的虚荣心被李凭云死死拿捏,仔细一想,十七八岁人人低看她,惟有李凭云平视她。她始终无法透彻地忘掉他,也因他是第一个愿意平视她的人,她向上走的每一步,都有过去他的托举。
她调侃道:“我说是谁对我如此了如指掌呢,原来是李大人。”
李凭云把食盒放在桌上:“汤热好了,你二人来喝汤吧。”
淳于眼力见十足:“李大人,我哪敢劳驾您?再说我昨个儿吃了一夜席,实在喝不动汤了,羊汤是给赵大人准备的,我就不抢赵大人的食了。”
为了心中所向,赵鸢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会了,唯独感情一事,越来越糊涂。她从不是怯懦之辈,可一碰到李凭云就想把头缩起来。
她向淳于投去求救的眼神,淳于也是半罐子水,会错了意,以为赵鸢是想和李凭云独处,便知情识趣道:“哎呦,我好像吃坏了肚子,二位老爷,小人先不奉陪了。”
赵鸢瞧他撤退的速度,丝毫不像吃坏了肚子,而像是火烧屁股。
小院中只剩她和李凭云二人,她无处可躲,便端起羊汤:“外面风沙大,我回屋喝。”
“非要躲着我么?”
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躲着你了?”
“两只眼睛。”
李凭云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,赵鸢吸了一口气,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良善柔和:“我没有躲你,只是怕你好不容易热好的汤,被风吹凉了。”
李凭云的手轻轻按向她的肩:“我替你热汤,是因有求于你,不想知道是何事么?”
赵鸢低声骂道:“你这混蛋,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儿在哄。”
“谁让你的好奇心和三岁小儿一样重呢。”李凭云道:“坐吧,你喝汤,我跟你说。”
赵鸢老实地坐下来,听李凭云慢慢道来:“陛下驾崩,若是现在发丧,只怕长安世族们会趁机接长吉殿下回长安,昭哥母子无依无靠,东宫之位不保;若是秘不发丧,便会做实我权奸之名,除去我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。”
李凭云面临的困境,赵鸢想到了,可她又能做什么呢?
弑君罪臣,一辈子良心难安。
赵鸢抿了一口汤,只听李凭云无奈道:“赵大人,教教我,该怎么做。”
“李大人,十年前我干涉过你的命运,结果是两败俱伤,如今我已无当年之勇,每做一件事,都要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,长吉登基,我父亲掌权,昭哥登基,你掌权,似乎对我都是好事,又似乎都于我无关。”
“那你呢?昭哥和长吉殿下,你会如何选?”
一个小儿,一个傻子,如何选都是错。这问题看似是在让她选自己心中的帝王,实则是要让她在他和父亲之间二选一。
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,他开始了对赵家的报复。
她们一家害他十年流放,壮志未酬,害死他的朋友,没有比父女反目更严厉的抱负。
赵鸢柔柔笑道:“我不选。于公,我一偏关县令,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儿都手忙脚乱,焉敢掺手于皇位纷争?于私,一边是我父亲和对我呵护有加的长辈,一边是我故知,少了任何人,都不会有今日的我,可是我已经有自己新的家人了,我若做了选择,会让我现在的家人卷入危险,为了他们,我也不能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