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凭云朝拉着绳子的士兵点点下巴,士兵猛地松手,杨凤树上骤然落下,离对准他的剑锋只差一寸。
旁观的僧侣中,突然传来一句哭喊——
“不要欺负我师父!”
只凭声音,就能断定出那不是一个正常智力的人。
一个消瘦的和尚艰难地跑到李凭云身边,他的模样和步伐都旁人也不同,是个脑瘫儿。
“坏人不要欺负我师父。”
李凭云终于知道,原来废太子遗孤是个低能儿,难怪赵鸢不忍痛下杀手。
赵鸢拉开长吉,把他护到身后,“长吉殿下,这里有我,没事的。”
李凭云已经诈出了废太子遗孤的身份,他道:“放了释空住持吧。”
杨凤是个阉人,无儿无女,他带着襁褓中的长吉来到平江寺后,便把长吉当亲儿子来养。长吉是个傻子,杨凤只想让他在寺庙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,从没奢望他记得自己的好。
其实长吉都懂得。
杨凤哭着抱住长吉,“殿下,奴才对不起你!”
杨凤对长吉三十年忠守,谁不动容?可李凭云脸上没有任何悲悯。
半面是佛,半面厉鬼。
“李大人,你看到了,长吉殿下根本不足以成为陛下的威胁,放他一命吧。”
李凭云命人前来带走长吉,没有慈悲。
赵鸢拉住他的空袖,“你不能杀长吉。”
“他是悬在皇位上的一把刀,不得不除。”
赵鸢只觉得山穷水尽,走投无路。她弯下双膝,跪地之际,李凭云忍着伤口剧痛将她拽起来。
“赵大人,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。”
“李凭云!”
赵鸢嘶喊出声。
李凭云避开她的目光,“赵大人,此人是天子心头的刺,必除之。”
赵鸢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。
她绝望至极,发出声声冷笑。李凭云闻声抬眼看去,在全是男子的寺庙里,她脱掉自己的氅衣,解下腰带,退去外衫,似乎要把自己剥光。
他死死按住她的手,“你做什么?不顾清白了么?”
赵鸢抬着下巴看向他,字字凛冽:“你也知道清白可贵!”
她眼中的麻木,骤然间变成熊熊烈焰,灼烧着李凭云身上每一处伤口。
赵鸢哀切道:“为了还你一份清白我杀了多少无辜人!我踩着无数白骨给你求来的清白,你能不能...珍惜它?”
为何不珍惜?
大抵是因为清白二字,太难守了。
李凭云转身安排道,“将赵鸢关入佛殿,带长吉殿下回宫。”
士兵过来押送赵鸢时,她甩开他们,“李凭云,想知道我为何不愿嫁你么?”
李凭云不想在这时候跟她谈这个,他侧过头,只余一个冷峻的轮廓对着她。
“因为父母造的孽会报应在子女身上。”
她父母在李凭云身上造的孽报应在了她的身上,刘颉造的孽报应在了昭哥儿身上,而她的罪孽,远比他们深重。
赵鸢被关在观音殿中,七八名士兵把守在外,她抱膝埋首坐在佛殿门口,眼睁睁看着长吉和杨凤被带走。
到了清晨,在李凭云一声令下,晨钟照常敲响,其余韵于江畔回荡。朝阳霞光照在赵鸢眼皮子上,她垂首避开日光。
她呆坐一夜,脑海一片空洞,旁人的脚步声也没能进入她耳中。
一倏然间,下巴被人轻轻抬起。
赵鸢再度抬头,李凭云的身影已挡住了所有光。
赵鸢问道:“你如何得知主持释空就是宫人杨凤?”
“因为你。”
“我?”
赵鸢不相信,她和杨凤从未在人眼皮底下来往,不可能是她泄露了杨凤的身份。
李凭云抚摸她脸颊的手,有几分安慰的意味。
“那日看到邝县令的尸体,杨凤叫你赵施主。”
“也可能是因我为寺庙捐了香火,所以他才认得我。”
“他让你主持公道,说明他知道你以前是朝廷的人。”
李凭云擅于观心观眼观人,于一粒尘中处见万物,赵鸢甘拜下风。
“你打算如何处置长吉殿下?”
“他虽低智,却更容易被有心人利用,不为今上,日后昭哥儿继位,若我不在他身边,谁替他来阻挡明枪暗箭?所以要斩草除根。”
李凭云是个极为聪明的人,但他的缺点也正在于此。他太聪明了,以至于他的眼里很难看见其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