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鸢祖籍益州,赵家家史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,自汉末起,赵家就有人在朝中做官,代代兴旺,直至前朝,赵家出了一门三代帝师的奇观。
进入益州北城,目之所及,全是“赵”姓族人,有人认出赵鸢,扯开嗓门吆喝:“孃孃衣锦还乡了!”
赵十三第一次来到赵家本家,叹为观止:“好家伙,这才是真正的世族门阀啊。”
赵鸢道:“我外祖父殉城,祖父含冤,家道中落,祖宅被查封,亲邻落井下石,家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,我父亲少年时便独自扛起赵家门楣,后与我母亲联姻,得了我舅父相助,才重振家声。”
“他们为何叫你嬢嬢?”
“是姑姑的意思,被你们嫌弃的赵大人在家族地位颇高。”
对于一个家族来说,若家里能出个进士,便是得了万代荣光,对赵家这样士宦世家来说也不例外。
赵鸢本想低调回老家躲避几个月,结果人还没到家门,家中堂弟妹就迎了上来。
走在最前方的圆面公子,是她堂弟赵立章。
“鸢姐,你回来的真是时候!今日益州贡生前往长安赴春试,咱家设大宴为贡生送行,请了姐夫给他们题词呢。”
赵太傅那一辈只剩两个兄弟,赵太傅在长安为官,赵太傅的弟弟、赵鸢叔父赵仰在益州经商,自封“赵大善人”。
不同于赵太傅家里人丁稀少,赵仰华妻妾无数,儿孙满堂。其长女,亦是赵鸢的大堂姐赵盈,当年嫁了益州有名的才子黄闻生,赵家的算盘是等其进士登科,托赵太傅的关系在长安为其寻一个好差。
结果这黄闻生当年和赵鸢同年参加科举,赵鸢少年登科,而黄闻生考了十二年未进。
赵鸢听是由黄闻生为贡生题词,惊喜道:“姐夫今年终于中了?”
赵立章翻了下眼皮,“等他中进士之日,母猪也学会上树了。”
赵鸢又问:“那是盈姐改嫁了么?”
“鸢姐,你可别装了,姐夫连人带聘来了咱们家门,你能不知道?”
赵鸢的脸色冷却。
赵立章催促小妹,“快去请姐夫出来接鸢姐。”
赵鸢意识到事有蹊跷,转身要逃,座下的红马却因赶了太多路,疲惫不堪,前蹄跪地,死活不肯动弹。
“姐夫来了!”
来者一身青衫,两袖清风。
“赵大人,不是说好我前来你祖家提亲,你在长安等我么?”
赵鸢下马,“我何时与你有此约定?”
“你我心中有约。”
赵鸢犹如被冷风拍了一个巴掌——还敢对他心怀内疚么?
赵鸢不想当着堂弟妹的面给自己难堪,她对李凭云行了个含糊的礼,“听立章说,今日你要为贡生门题词,打算写什么?”
“没想好。”
她望了眼赵门院中的日晷,“离吉时不远了,还没想好?”
“赵大人十七岁中进士,高程之前,赵大人是最年少的进士,应由赵大人题词。”
以赵鸢对李凭云的了解,他是想把麻烦活推给自己。
“我一二流进士,女流之辈,无官无爵,一身罪行,李大人状元出身,名满天下,福泽深厚,哦对了,您是礼部侍郎,”
“正因我是礼部侍郎,今日只要我面见益州贡生,便是对其它贡生的不公,不但如此,还有可能落人话柄。所以此事还得由赵大人代劳。”
“既然你知道自己不能出面,为何要答应?”
“...你二叔盛情邀约,我怕不答应此事,给你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。”
赵鸢深吸一口气,对自己说:不能生气,她罪孽深重,气死了不能赎罪。
“我可以为贡生题词,但你已经答应了我二叔,打算如何脱身?”
“你不在的时候,这是难题,你来了就容易多了。”
李凭云的办法总是在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
赵鸢洗尘以后,随赵立章来到席上,过了一会儿,小厮送来消息:“老爷,诸位县令、郎君,李侍郎与二小姐破镜重圆,乐极生悲,昏...昏了过去。”
席上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赵鸢脸上。
赵鸢淡定道:“李侍郎气虚体弱,常有此事发生。”
李凭云未能出席,赵仰华也没有再提起为贡生题词一事。赵鸢心知肚明,刘颉登基后,废了女子科举入仕的制度,一同废掉的,还有自己的进士身份。
她如今只是尚书令的女儿,礼部侍郎的新妇。
今日这场宴席,是地方内部的送别宴。各大望族自掏腰包资助贡生赶考,这是一场赌注,若他们资助的贡生中有人进士及第,封官拜士,他们大获全胜,若资助的贡生无人及第,来年再赌。
周而复始,地方望族和读书人、官府三方形成了密不可侵的关系。
此习俗由来已久,望族和官府勾结,掌控仕途,说它公正么?它毫不公正,却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公正。
益州方言高昂亢奋,杯酒下肚,席上似有十几只公鸭子同时叫喊,赵鸢听得心烦意乱,借故离席,留赵十三带着一帮兄弟在此蹭饭。
赵仰华派女儿简素陪伴赵鸢,简素是妾室的女儿,年方十四,赵仰华却对子女一视同仁,简素虽为庶女,却也被宠的性情泼辣。
赵鸢问简素:“还在读书么?”
“不读了,益州的女学都倒闭了,堂姐,我要嫁人了,嫁的是教书先生,大哥嫌他年纪大,没有功名,说我嫁的不好,你说我嫁的好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