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鸢道:“你家姑娘虽天资弱了些,但有耐心和毅力,没什么是她做不好的。”
入夏以后,赵家都在凉亭里用晚膳,吃过清减的饭菜,忠叔把莲子羹从冰窖端出来,“老爷,这是小姐在伙房忙活了一下午给你熬的。”
赵邈也是没料到这辈子能喝到自家不孝女亲手熬得羹汤,每一匙汤,都倍加珍惜。
耐心等父亲用罢汤,赵鸢说出自己的主意:“父亲,我想带皇后母子回益州。”
赵邈道:“咱们益州虽是个好地方,但皇后一家都是北方人,只怕刚过去会水土不服,既然要请人来家中做客,主家要做好万全准备。”
赵鸢道:“一定不辱赵家门楣。”
赵邈把空碗递给忠叔,慢条斯理道:“太子已死,先皇遗躯也毁在了长安城外,皇后和嘉贤殿下已非宗室,忠叔,去梁国公那处接人吧。”
忠叔恭敬道:“表小姐母子甚是喜欢我家中茶园,只怕不肯随我回去见梁国公。”
赵邈道:“这就要看你自己本事了。”
忠叔离开后,赵邈无可奈何道:“鸢儿,为父挟持你表妹母子,造下业障,恐怕要你承担报应。”
赵鸢亦是无奈:“我替你与母亲承担的报应,也不差这一桩。”
饭罢易犯困,赵邈打了个哈欠,疲惫地听着自家的不孝女喋喋不休:“有一件事,我瞒了父亲多年,择日不如撞日,不如今日向坦白,当年传来李凭云的死讯,你们逼我嫁裴瑯,家中书阁起火,并非意外,而是我纵火。”
赵邈掐着太阳穴,“我知道。”
“父亲既然知道,为何不向我问罪?”
赵邈昏昏欲睡道:“子女背地里做的糊涂事,为人父母都知道,不是不恼,而是子不教、父之过,纠正不得,便只能纵容。”
赵鸢不敢回答父亲的溺爱,眼睁睁看着父亲沉睡过去,她自言自语道:“父亲,我虽造孽,可发心向善,向忠,佛祖若不肯宽恕,是佛祖之过。”
刘颉的遗躯被烧毁,书生的动乱偃旗息鼓,只差礼部回心转意,长吉登基便是势在必得。
任外界如何荒唐,刑部囚室始终宁静。典狱司告诉孟端阳,李凭云方才求了笔墨,不知当不当给。多年前李凭云在天牢写下太宁新法,孟端阳凭当年记忆推断,李凭云重新握笔,是算出了结局。
孟端阳亲自带着纸墨笔砚去囚室。
“没想到今生还有幸见到李兄的千秋笔法,只是现在动笔,是否为时过早?”
李凭云提着笔,比过去每一次神情都更加凝重,孟端阳本以为他笔下是传世文章,过一阵来看的时候,却只见一副图画。
这幅画的内容十分寻常:在泛金的暮色下,两名女子坐在河道旁捣衣。
孟端阳问:“这是李兄心中的好世道么?”
这个问题竟让李凭云为难,何为好世道?究竟是为后世大同奉献一生,还是只为一人执迷现实?
或许这二者都是,但是,这两条路不该交汇,一旦交汇,就是混乱不堪。
诸事因他而起,却已非他能掌控。若当初他不曾私自去无寿城寻找赵鸢,刘颉就不会死在关内,造成现在的混乱不堪。
他应该对赵鸢彻底绝情,利用到底,早掀翻这烂局,或是为她彻底放下一切,可是,无权无势的贱民如何护她安宁。
不论怎么做,他都是错的。
孟端阳仍在等待他的答案,李凭云轻轻点点头。
孟端阳道:“礼部全部官员死守太庙,世族不敢对太庙不敬,他们或许能救你。”
李凭云生死看淡:“只有掀翻这数千年的尊卑制度,才能真正救我。”
孟端阳把凤凰台的消息带给他:“鸢妹已经平息了凤凰台的事,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梁国公授意京兆府镇压书生,各地读书人对梁国公怨气尤重,只要礼部能在太庙坚守到最后,梁国公便会迫于压力放了你。”
李凭云当即察觉到了不合理之处。
赵鸢想陷害梁国公,大可直接用梁国公的名义,何必大费周折让人误会是梁国公操控京兆府呢?她一定另有用意。京兆府背后的势力是长安世族,此举可以离间长安世族和梁国公,但是,一无所有的赵鸢,离间了他们又有何用?
这样做还有一个微乎其微的好处,旁人难以觉察,李凭云却一眼洞见。一旦京兆府认为自己替梁国公顶了骂名,以后书生闹事,他们定会置身事外。
“孟侍郎!”典狱司匆忙赶来:“有书生在凤凰台公然闹事,一边写文章,一边把那些文章撒出去,长安许多百姓都收到了文章,京兆府不知如何是好,请您速速前去商议。”
读书人的意气,总似野草烧不尽。
孟端阳扶额痛骂:“何来如此胆大的书生?”
“那人自称...太和县令...贺乾坤。”
孟端阳还来得及反应,只听一派淡然的李凭云毫无理智暴呵一声:“让她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