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凭云清楚,赵鸢如此要强,若非撑不住了,绝不会来找他。
虽然是她在他的怀里,却更像是他在依赖于她。
“赵大人,想哭便哭吧,我不会记得你哭过。”
“我...哭不出来。”
她若是落泪,若是软弱,跟着她的那些人就要失去方寸了,因此她不允许自己任何人面前哭,久而久之,遇到悲伤的第一反应,是压抑。
只有李凭云能理解她的压抑,因为他和她一样,独自熬过了无数个孤苦的时刻。
“李大人,为何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,我还是学不会如何面对?”
李凭云轻轻抚摸着她的背:“有我在,你可以逃避。”
这句话彻底让赵鸢放下了对他的防备,她求的,等的,不就是这个么?她怨李凭云无情,却也庆幸他无情,只有无情到无坚不摧的人,才不会蔑视她的软弱。
她双手抱上李凭云的腰,就这样不言不语地抱了整整一夜。
第二日赵鸢醒来,李凭云已不在衙署的临时住所里了。屋中有些凌乱,她整理好书案,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,将其展开,正是李凭云昨夜画的那幅月下蝉鸣。
文人的把戏,李凭云信手拈来,他文章做得好,画亦是,随意几笔就已传神,只可惜他似乎只把这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,从不屑于用书画争名夺利。
赵鸢虽无天资,却擅临摹。她摊开一张新纸,照着李凭云的原作,临出一副可以以假乱真的新画。
恰好这时李凭云提着食盒回来,见赵鸢如此珍视他随性而作的画,心中难忍酸涩,他低头眨眼,等这阵子涩劲过去,打开食盒,端出药碗:“赵大人,喝药了。”
“李大人一大早不见踪影,是去替我煎药了?”
“我方才去崇家,你的孟老师仍在等你。”
赵鸢从椅子上站起来,伸了一个懒腰:“就算没有你,我也不会跟他走。”
赵鸢的情感炽热如火,她渴望一场彻底的燃烧,那些隐忍不发的爱意,乍看高贵,可细究起来,无非是顾影自怜。
李凭云见赵鸢悄悄把药碗推开,暗自笑了笑后,把药碗推回来,平淡地说道:“他除了年纪大一些,又是个克妻的鳏夫,也没什么不好。”
赵鸢又把药碗往李凭云那边推了推:“在李大人心里,我只配得上鳏夫么?”
“赵大人是对我们鳏夫心怀偏狭。”
“以前在我心里,李大人就是世上最好的,为了配得上李大人,我暗戳戳努力多年,李大人成就了现在的我;可现在我却发现,李大人也不是最好的,配得上我的人,不会对我欺瞒利用,这一点,你们都做不到。”
比起赵鸢不切实际的理想,李凭云更关心她到底能不能把药给喝了。
“只要你能照顾好自己,乖乖喝药,我不强求你跟我回去。”
赵鸢端起药碗,闻到苦汁的味道,就犯呕想吐。药到了嘴边,她还是没勇气喝下去,只好放下药碗,双手护着它,仿佛一个护食的孩子。
她低眸盯着光滑的药汁,语气有几分真假难辨的惆怅:“你是不强求,可你会巧取。你隐瞒皇帝的丧事,可消息还是传到了我父亲的耳中,有一种可能,是他在你和皇帝身边安插眼线,但知父莫若女,我不屑做的事,他一定也不屑做,只能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给他,知道陛下驾崩的人,有你、我、崇玉、肖金驰,肖金驰莽夫一个,又身在狱中,不可能是他,崇玉最怕出头,亦不可能是他,泄密之人,便只有你我了。”
李凭云在赵鸢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奸狡,他眼中满是欣赏道:“赵大人真是敏锐,的确是我泄露陛下遇害的消息。”
“为何这么做?陛下在西巡的途中遇刺身亡,你将成为众矢之的,你这是置自己于险境。”
“陛下遇刺的消息早晚要见光,我成为众矢之的,是迟早的事。可只要选对了时机,就能让你回长安。”
赵鸢明白,女皇和刘颉已死,再也不会有人阻碍他们往来,但...还有什么意义呢?他们已经两败俱伤,两颗伤残的心,如何共谋前程?
“李大人,从前你对我隐瞒利用,不珍惜我,现在依然如此,我不敢跟你回去。”
“赵大人,自你离开,我便再也不敢有让你依赖于我的心,此番机关算尽将你请回长安,是因为若他朝我身陷囹圄,只有你会帮我。”
赵鸢苦笑着仰起头:“李大人处心积虑要让我回去,却不曾问过我为何不愿回去。我现在就告诉你,不是不愿回,而是不敢回去,李大人...”她的声音开始颤抖:“杀死陛下的那一发箭,是我射出去的,弑君之人,是我。”
李凭云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,凌厉道:“你必须忘了这件事。”
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严厉的模样,以前她做再多错事,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她。
“我每每想到长安,就会想起母亲久病,我不曾尽孝,君王给了我一条活路,我却亲手杀死他。我不忠不孝,愧对圣贤,愧对教过我的先生们,愧对自己的良心。”
李凭云猛然将她按在自己怀里:“有我在,你不用怕。”
“可我也怕你...怕你身陷危难,也怕你利用欺瞒。”
“若我辞官,你可否再信我一回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