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庆侠不以为意:“吾之所以下笔如有神助,只因我所写皆是我所感,我不是能同情百姓疾苦的人,百姓也不会因我四行诗作于水火中解脱,贺县令,别拿你的高尚来左右我的自在。”
赵鸢嘴上虽不改“士应为百姓鞠躬尽瘁”的立场,但心中却很羡慕龙庆侠这样的真性情。不似她,想要像文人那样纵情人生,又想身边的人都因她能过得好一些,想要像女人一样烂漫柔情,却又想顶天立地。
奏折送去州府,州府的回信比赵鸢预想中更快地抵达太和县。州府衙差送来一封请帖,来自行军司马狄光。狄光是武将,文官武将向来互不干涉,自己的奏折为何会得到狄光的回应?赵鸢唯恐各种有所,便又请教了龙庆侠。
龙大诗人这回总算不是一问三不知了,听到狄光的名字,他在院子里若有所思地踱步三圈,而后发出一声“嘿哟”!
淳于抱着剑挡在他面前,阻止了他继续转第四圈,“眼睛都被你转花了,这个狄光到底是什么来历?”
“他是陛下从山西调派来的,持节守肃州兵械库,我听说他来的时候,各县都送了心意,我嘛,那几天正好病危,错过了他上任的消息,就忘了送心意,后来也相安无事,八成是贺县令你的奏折让他想起了咱们太和县,咱们的奏折,正好忘了拍他马屁了。”
赵鸢琢磨着,既然是刘颉任命的肃州行军司马,为何李凭云不提醒自己?对了,那时他恨不得掐死自己,怎会帮她。赵鸢道:“请帖上写的是私宴,我就当去赴约寻常家宴。”
淳于忙道:“不可!”
“不不不不什么!”赵鸢从树上捡起一根树枝,朝淳于额顶一敲:“若真是因奏折上没有拍他的马屁,被他惦记上了,正说明他僭越职权,欺压下官,不是善茬!既然不是个善茬,今次我借口躲过,它日也会给我找别的麻烦。一旦奏折被他扣押,办官学之事就遥遥无期了。”
古柏后面露出一只麻雀大小的脑袋:“若是写家书去长安,找李侍郎帮忙呢?”
那只乱出主意的小脑袋正是崔宜文的。其实这不失为一条后路,只要目的达成了,去求谁都行,她赵鸢最擅长就是装孙子下跪了。可是赵鸢转念又想到了离别时李凭云的那句话:”没有我李凭云,你赵鸢能活多久、走多远,我拭目以待。”
还不等赵鸢说话,淳于已经先替她开口了: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我们贺县令顶天立地,不需求任何人。”
赵鸢冲他默默微笑,无奈的笑容背后,藏着一把看不见的刀:这下可好了,话说绝了,路也堵死了。
淳于继续安排道:“贺县令,我扮作你的仆侍,随你一同前去。”
崔宜文一听只有他们二人赴宴,又蹙起柳眉:“万一是鸿门宴呢?”
赵鸢笑道:“你也太高看我了,一区区县令,何堪鸿门宴的待遇?”
“赵...贺县令,别忘了如今你的身份是李侍郎的门生,武将们嫉妒李侍郎受宠,狄司马这回或许是冲李侍郎来的。”
崔宜文的话点醒了赵鸢,她靠李凭云门生的身份谋仕途,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若狄光是冲李凭云来的,那自己不得不小心提防。可对方是行军司马,手下有兵甲无数,自己手里翻来覆去只有四十个可用之人,压根不是人家的对手。
龙庆侠好不容易停止转圈了,赵鸢又在院子里转了起来。地上铺盖的黄沙被她的足迹画出一个歪七扭八的圆圈,一只鸽子停在她脚旁堆起的沙堆上,寻觅食物,赵鸢看到活物,心生一计:“淳于,你跑一趟徐娘子那里,让她带你去买一头健壮的大黄牛,再买几十只鸡鸭。”
淳于:“贺县令你不是喜欢吃羊肉么?何时换了口味?”
“这牛不是用来给我吃的。贺司马若没有为难我的意思,这头牛是我献上的贡品,若是他要为难我,这些牲畜便是用来对付他的武器。”
龙庆侠插嘴道:“贺县令,您好歹是个读书人,带群畜生过去,只怕会遭人取笑。”
赵鸢选择性装聋,掠过崔宜文,“明夜你随我一同去肃州赴约。”
“我...我去做什么?我已脱离教坊,你不能再让我以色侍人。”
“你以我夫人之名与我同行,若是席间有异动,我会请你上台献舞,牛看到飘动的衣带,便会发狂,狄光若要对我动手,咱们便来一出引牛入室。”
崔宜文做了十余年花瓶,从来都是酒席上的点缀物,第一次担此重任,紧张到呼吸困难难以入睡,另一屋的赵鸢也遭遇同样的困境。
她这些年刀山来火海去,按理说不应如此紧张。翻来覆去地将自己的心思抽丝剥茧,赵鸢才发现一切的症结在于李凭云。以前她以为他死了,遇到再险的情况,最坏的下场无非是一死去地下跟他相会,那时的她,是向下走的。而现在她卯着一口气,只能向上,一旦输了就要被李凭云居高临下地轻视。
从前他是她的求不得,而今他是她的假想敌。赵鸢辗转难眠,因为若是李凭云遇到同样的处境,他一定不会去赴狄光的约,她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...
示弱逃避这等事,少年时的赵鸢断然不会做,所以她最终决定前去肃州赴约。临行时,龙庆侠仰天做了一首送别诗,肃州距太和县不过半日车程,龙庆侠硬是营造出此生不复相见的气势。
赵鸢向同行的大黄牛确认:“兄弟,咱们是去肃州吧?”
大黄牛一个喷嚏,喷得龙庆侠皱纹里都盛满口水。
【注】拜谒诗:向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求助写的诗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