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甚至没有触碰她,仅是突然叫了她的名字,就让赵鸢的内心震颤不已。
她睁开眼,李凭云的脸上已挂上了胜者的笑容,这是他平日绝对不舍流露出来的,
在她寻找的目光中,李凭云抚弄着他自己。
月上梢头,赵鸢竹青色的深衣上,一片白色污墨,乱了清净。
各种乱相在心头久不能散,赵鸢还在李凭云赤裸的目光中难以脱身时,对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,清晨照常去了镜堂读书。
程姚二人的事昨夜只说了一半,底下的贪官相互包庇,皇帝不把科举舞弊和官学私授当回事,只想着自家那点利益,除了她和李凭云,无人真正重视此事,看起来好像是一场死局,可李凭云却说这件事,刚刚开始。
赵鸢正琢磨着如何顺理成章地去找李凭云,朱婶端着新茶走在镜堂前的小道上。
赵鸢走快了腿疼,就用那只完好的腿单脚跳到朱婶身边。
“我去给老爷送茶。”
她抢过托盘,走入镜堂。李凭云在阁楼的窗前提笔撰写,背对赵鸢,听闻身后脚步声,道:“茶放下,回去吧。”
赵鸢以为他当自己是朱婶,提醒道:“是我。”
“说的就是你。”
赵鸢正想发作,李凭云抬起笔,回头对她深沉地微笑,春光自窗口流入,照亮他的轮廓,那隐藏在阴影里的笑容叫人心旷神怡。
赵鸢倒了杯茶,递上去。趁李凭云接茶时,她探了眼镇纸下压着的文章。
赵鸢虽也是读书人,但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,有着天差地别。她读书靠的是苦功夫,死记硬背,缺乏天赋,读了万卷书,没参透其中道理,也做不出文章。而李凭云是另一类读书人,像她那素未谋面的兄长赵谨辞一般,他们文章天成,提笔便是行云流水。
李凭云写的是一篇论辩文,论的是“礼”与“人”,三百来字,字句之间逻辑紧密,哪怕所论之题有悖常理,也让观者为之深信不疑。
他的文章尚未赋名,李凭云道:“请赵大人赋名。”
赵鸢一直认为自己是靠着媚上的功夫才做了官,她和李凭云这种凭着真才华走入朝堂的官员是不同的,涉及到读书做文章,她在李凭云面前就低了一等。
赵鸢颔首:“我怕画蛇添足。”
李凭云放下茶碗,提起笔,交到赵鸢手里。他的手按在书案边缘,赵鸢被夹在他的怀抱和高几之间。
赵鸢不敢下笔,“李大人,我真的不行,会坏了你的文章。”
李凭云喜欢赵鸢身上有墨香,他鼻尖有意无意蹭过她的鬓角,低沉道:“写。”
赵鸢不喜阴雨天那潮湿压抑的氛围,窗前明明是万里晴空,她却像是被困在了雨天。
赵鸢想赶快结束这段压抑,她提起笔,龙飞凤舞地为在纸上“礼问”二字。这二字写的极不用心,李凭云为了惩罚她,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,再微微张开薄唇,温凉的茶水流入赵鸢的领口。
赵鸢受不了他的折磨,丢下笔,双手推开他:“我说了我不会写。”
“我今夜请了裴侯,你要与我一起见他么?”
赵鸢不想看到那根墙头草,摇头说,“我不去。”
“你不好奇要如何对付程姚二人么?”
当然好奇了,她羊入虎口,就是为了问这件事。
李凭云将文章挪到一边,捞起赵鸢的臀,将她推到高几上坐着。
“赵大人,你说这世上最高的是什么?”
“普世而言,是皇权无极。”
“你错了,世上只有一山还比一山高。若皇权真的无极,我们的陛下就不会送我入死门,今上就不会怯懦。权力二字,它只是一种衡量,是有边界的。”
赵鸢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,李凭云用他绝对的理智,将她羸弱的心灵一次次送入高峰。她颤抖着抱住他的脸:“李大人,到底要怎么做?教我。”
“皇帝怕谁?”
天下人的心中,皇帝拥有一切,人们对于皇权的未知,才是构成皇权凌驾于万物的原因。
打破了未知,皇权也就不可怕了。
“陛下怕老,怕背叛,怕身边无可信之人。今上...怕坐不稳皇位。”
“那谁能保障他稳坐皇位?”
赵鸢眼底迷雾散开:“他以光复宗室之名夺得皇位,最怕名不正言不顺,他怕宗室里的列祖列宗不认他这个皇帝,怕宗法礼仪,因为他的恐惧,昭哥儿母子必须忍受委屈,而裴家和我舅父这些开国武将世家,是宗法礼仪的忠实捍卫者,他们能把刘颉送上皇位,也能把别人送上皇位。”
赵鸢突然低笑道,“李大人,你混蛋啊。”
“我如何混蛋了?”
“你对今上混蛋。今上登基,走的第一步棋应该是制衡世族,你却教他勤政仁德。”
他是黎明百姓里的读书人,却是庙堂里的阴谋家。男女间的博弈,和庙堂斗争有异曲同工之妙,他同样享受。
一个能随时追赶他的对手,就是他的欲望本身。
李凭云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不断偾张,可他选择了克制,他要在欲望攀顶的时候享用他的战利品,只有那样,一切等待克制才是值得的。
他手在赵鸢腰上若有似无地抚摸,温柔道:“我走的是圣贤道,和赵大人奸佞之道不同。”
有什么不同?位极人臣,就是不臣。
赵鸢去推李凭云,他却用一个问题,就让她忘记了推拒。
“赵大人,知道为何老天爷要我失去右手么?”
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失去右臂的缘由,赵鸢屏息凝视着他,等待着真相。李凭云的手轻轻抬起她的面容:“如此才能把另一只手用到极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