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堂里,李凭云洗罢脸,穿着单薄的深衣回到房里,赵鸢抱着被子,乖觉地站在床边,“李大人,你不念咒,我睡不着。我来和你一起睡。”
他冷着脸,“滚出去。”
他的语气很淡,但“滚”这个字实在不好听。赵鸢忍辱负重向前一步,“我可以睡地上。”
“我不想与赵大人同房。”
“...你故意让姚文忠女儿刺伤你,不就是为了和我睡觉么?”
“和你睡觉,犯得着用苦肉计?”
“不然你一个腿脚健全的大男人,还躲不过一个弱女子的刺伤么。”赵鸢小声嘟哝着,“我腿都这样了,别人打我时我不还是说跑就跑。”
太原之前,李凭云最喜雨雪,太原之后,李凭云最怕雨雪。
这些,拜赵鸢一双老寒腿所赐。
赵鸢怕他的苦肉计,他何尝不怕赵鸢的苦肉计。
“镜堂床窄,你睡觉不踏实,睡里侧。”
赵鸢抱着被子滚到床脚,“这里的床太硬了,要不然...明天你回婚房睡吧。”
李凭云在她身边躺下,把被子拉到肩部,盖住自己的断肢。
他对大悲咒已经烂熟于心,不用看经文,轻声背诵着。他念的是佛经,可赵鸢觉得李凭云像个妖怪,佛菩萨怎会有这样蛊惑人心的语气?
她想起今日在镜堂外看到他耸动的肩膀,听到他急促的低喘。
赵鸢的手触碰上他的身体。
李凭云冷淡地瞥了她一眼,“我在给你念佛经。”
“不冲突。”
“再这样我去别的屋睡了。”
“好,我不碰你。”
李凭云怕她胡来,转过身背对她,赵鸢以为是他那边空间太小,不能仰面躺平,于是她也翻了个身,和他背对着背。
李凭云仍在念大悲咒,赵鸢很久没说话,他以为她睡了,刚一停下,便听她说:“要不然,你纳妾吧。”
李凭云不再回应她的话。
十年前赵鸢就发现李凭云绝非禁欲那一卦,他的欲望非常旺盛,就像他脑海里那些狂妄的念头。
赵鸢开始卖弄学问:“素女经里说,□□不动,则辟死其舍。”
李凭云虽猖狂,但在学问一事上,他相信天外有天。故碰到好为人师之人,他从不会厌烦。此刻,是唯一的一次例外。
“用不着你来教我。”
赵鸢腹诽,当年若不是她,他现在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处男,装什么老道。
“我不能人道,不想耽误你。”
李凭云用被子盖住她的脸,捂住她的声音。
李凭云难得失眠,还是被气失眠的,他躺坐在赵鸢身边翻了一夜《阴符经》,清晨洗漱回来,赵鸢已经霸占了整张床。
她昨夜是合衣睡的,春来气候渐暖,她提前穿上了单衫,经过一夜翻腾,腰带散开,衣领下滑,露出半截美玉似的锁骨。
沉睡中的赵鸢,似一滩不被侵扰的静水。
时候不早了,李凭云唤道:“赵大人,起来了。”
赵鸢似遭遇梦魇,双手在身下急促地抓着,李凭云俯身,手掌握住她的腰,声音严厉:“起床。”
赵鸢倏地睁开眼。
她看看李凭云的脸,视线顺着他左臂下移,来到那只揉着自己腰的左手。
这狗东西昨夜还不让她碰呢,现在又在干什么?
她抬手,送出一记轻柔但不失惩戒性的耳光。
李凭云抓着她的衣领提起她:“起来,帮我写一份帖子。”
赵鸢不满李凭云一边黑脸一边摸她,语气不善:“李大人自己没手么?”
“昨日太剧烈,伤到了,写不了字。”
赵鸢不作声了片刻后,说:“我先去洗漱。”
洗漱回来,笔墨俱备。
李凭云让她仿自己的笔迹给程仲仪的儿子程钰写一封帖子,请他一同前往鱼观楼宴请新科进士。
请的那几个新科进士,正是用了假名冒充益州贡生的高官子弟。
李凭云主动出手,今夜是那群人的鸿门宴。赵鸢提前换好贺乾坤的行头,带上面具。
她喜欢这一层面具,带上面具,她和李凭云的关系就像在太和县时完好如初。
李凭云今日穿的是书生白衣。他站在镜堂前,静水里倒映出一个完整清晰的白衣状元郎。
赵鸢道:“出发吧。”
“你去换衣服。”
赵鸢甩一甩广袖:“怕我抢你风头?”
“今夜你以我夫人的身份陪同。”
赵鸢看穿了李凭云的心思。
他用“夫人”二字提醒她的身份:在他的身边,她只能是一个依附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