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孟老师,你不能低估李凭云。”
“鸢妹,我对他也有所了解。李凭云这个人,不能以善恶来论他,他是个单纯的赌徒,欠别人的,他一定会偿还。当年我救他一命,是时候该向他讨取回报了。”
“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,李凭云到底是如何得知长吉存在的?”
这是个要分别追溯回先皇和先先皇时期的问题,孟端阳想了好一阵,终于有了头绪,“鸢妹,新皇登基后,柳霖告老还乡。几日前京兆府的人暗中向我举报,现在陇西马场的主人,是柳霖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柳霖告密?可他被陛下冷在宫里多年,未必知道长吉的事。”
“不论如何,长吉殿下的身份已经暴露,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长吉殿下和杨凤的性命。”
赵鸢对孟端阳行了一记长礼,“孟老师,交给你了。”
这夜孟端阳、李凭云、赵太傅夫妇,皇帝,所有人都没能入睡,但赵鸢睡了个饱觉。
李凭云约了她去陇西马场,出发前,她给自己捯饬了一整个早晨。
小甜菜目睹完这个夸张的早晨,高兴道:“终于想起来你是个女人了!”
赵鸢对镜涂抹好口脂,整妆待发后,倒觉得额间那流云也看起来顺眼了。
李凭云约她午时在马场见面,作为一个美人,一定要学会让人等。赵鸢抵达马场,晚了两刻。李凭云和柳霖坐在天行阁二楼,看到远方一道火红的身影悠哉而来。
柳霖深谙说话之道,恭贺道:“李侍郎与赵家娘子终成眷属,上苍不负有情人啊。”
李凭云原本的兴致都被这句话破坏了。
赵鸢是他调教出来最好的对手,她有他的一半智慧,也拥有他缺乏的生命力,有情人这三个字,简直是对他们关系的侮辱。
火红的赵鸢上了天行阁,柳霖在此出现,也是意料之中。她装出极为了然于心的模样,如主人一般不请自坐。
柳霖素来不喜欢赵鸢这官家小姐,从前女皇在,她得势得宠,如今也不知道头顶悬了几把刀,身披数条死罪,还是一副骄纵不改的模样。
“柳公,请把你所知道的,知无不言,都告诉赵大人。”
“赵御史,明德皇后这个人疑心太重了,当年你前脚从益州平江寺回来,她后脚就派了人去平江寺。她一直都知道你放过了废太子遗孤。前年夏天,你去太原的日子,她本是派我去处理废太子遗孤的,结果今上入主太原,她原是想拿废太子遗孤对付今上,只是晚了一步。”
赵鸢发觉自己的背有些僵硬,她向凭几靠去。
“以陛下的性子,知道我欺君犯上,怎会饶了我。”
“老奴也问过陛下这个问题。”
柳霖想到彼时女皇的神态,说他不嫉妒赵鸢,是假的。
“明德皇后说,你放过长吉殿下,是因你有一颗难能可贵的慈悲心,她尊重你的决定。”
赵鸢尽量维持表面的镇定,藏于广袖之下的手已经在颤抖了。
女皇已经魂飞魄散,仍能利用她。
李凭云左手负于身后,颔首对柳霖道:“柳公辛苦了,现在是用膳的时候,我今日从宫中带来些小菜,希望合乎柳公胃口。”
柳霖听出来了,这是变相赶人。
柳霖原本也是个高个儿,当了一辈子奴才,含胸驼背习惯了,个头也矮了不少。向来只见对他颐指气使的上等人,唯有李凭云同他说话时,总是会颔首弯腰迁就他的身高。
待柳霖走后,李凭云嗅着她身上的香粉味寻了过来。他始终不习惯赵鸢身上有墨香以外的味道,但今日她暗香疏影,李凭云不由联想起她书房前的那株梅花。
“赵大人,不跟我的话,你永远是女皇余孽,我在救你。”
赵鸢站起来,贴近李凭云。
“你竟以为我还在意生死么!”
这则是一句完全唬人的话。除了李凭云,谁不怕死呢?她只是强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来,现在的她,就像赌场上输了个精光,只能赌上性命逃离赌场的赌徒。
李凭云也被赵鸢这一声震怒吓住了。她曾是那样柔顺的好姑娘,因他而身心俱是疮痍。
“李凭云,你要娶我,是为了报复我娘么?”
李凭云不否认:“是。”
“那你对我,有爱么。”
那种为了见她一面,甘愿跋山涉水的渴望,为了她,甘忍受无尽长夜的爱,他有过么。
“赵大人,我满心只有利益得失,是我不配爱你。”
她笑容冰冷,寒如初春无人问津的碎霜,凉薄的唇在李凭云唇角贴了一下,柔声说:“欺我少年所爱者,我为报仇甘做恶鬼修罗。欺我父母家人者,我宁与之玉石俱焚。”
李凭云不惯对人好。他一生伶仃,不敢贪图。太宁八年照在他身上的那道光,给了他妄想,让他得意到忘了自己的命。
七杀命格,贱命苦种,克父克母克妻克子。
“赵大人,不要与我争胜负,我要赢的局,无人争的过我。”
赵鸢喃喃道:“李大人,春花开了,莫因霜雪误春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