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凭云夜里处理完案头的公文,睡了不足两个时辰,起身去浴房洗了冷水澡,回屋接着翻书。
天快亮的时候,他铺开纸笔,把今日衙门里的安排写下来,贴在公堂的布告栏上,做完这些,还有余裕的时间,他便去赵鸢院中等着。
她房门口不知为何会多了一团草垛,李凭云记得,自己昨夜走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。他走近一看,才发现那不是草垛,是个穿棕色斗篷的人。
他拍了拍那人肩膀。
赵十三懵里懵懂抬起头,看到李凭云清隽深邃的脸庞,不由流露出欣赏神色。
这张脸比十年前内敛了许多,大抵因为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,竟比过去还要迷人,难怪赵鸢想了这么多年。
老天大概就是看不惯太完美的人,所以收走了他的胳膊吧。
李凭云问:“你为何在这里?”
赵十三忘了变声,一口粗狂的低音道:“当值啊。”
意识到自己声音太粗狂,和如今外表不符合,他捏起嗓子,“李大人,您呢?”
“今日赵鸢要同我外出。”
“让她多睡会儿吧,为了你们上任县令那破案子,她大半年没睡过好觉了。朝廷都说她是因替陛下铲除宗室,才有如今权势,没人肯承认她是个好官。”
李凭云听出了他的话外音。
“她这些年是害了一些人,但她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大好人,要不然她每月给我那么点钱,我才不愿意为她出生入死。哦对了,这些年,不但有我,还有淳于他们,都是她救的。江湖之人,活的就是一个‘义’字,我们都会为她出生入死。谁敢害我们赵大人,必诛之。”
李凭云道:“我不会害她,我们是夫妻。”
“夫妻么?那李大人你可真不够男人的,你知道六子怎么欺负她么?她一下雨连路都走不了,六子为了给你出气,逼着她淋雨,这些年她淋了多少雨啊。她治好了我的脚伤,却治不好她自己的腿,我不明白,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她。”
“闭嘴。”房门被推开,赵鸢揪起赵十三的兜帽,冷脸道:“少矫情。”
她已经梳完了妆,眉目浓郁,身上是一件不辨男女的青色儒服。
赵十三哼了一声道:“刚还夸你重情义,还没一会儿功夫你就见色忘义了。”
赵鸢心说,李凭云是“色”么?
他是她这十年来唯一一段情。
赵鸢向李凭云作揖道:“久等,可以出发了么?”
赵十三:“你们去哪儿?今天我不方便,让淳于跟着你。”
李凭云还没来得及开口,赵鸢一个冷眼瞪回去:“你有什么不方便?来癸水了么。”
李凭云道:“衙门的人会跟着我们。”
赵十三道:“就你们衙门这些不入流的?你刚才也听到了,她说话都这么难听,做事能招人喜欢么?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死她?”
赵鸢长吁一口气:“让淳于他们在暗中跟着吧。”
李凭云点了点头,“走吧,马车在外面等着。”
赵鸢跟着他走出衙门,外面有五六个捕快和一辆马车。
赵鸢问:“只有一辆马车么?”
赵十三解释:“我们大人毛病多,从不与人同车,你这破车太寒酸了。”
赵鸢可不想被发现她是因为紧张才不愿和李凭云同车的,她双手揣在怀里,扬着下巴反问赵十三:“我们夫妻同车,阁下觉得有何不妥?”
其实她就是想怼一怼赵十三的,顺便装一把洒脱。
李凭云轻轻一笑,转身道:“上车吧,夫人。”
赵鸢立即脸颊通红,赵十三吐了吐舌,赵鸢一边用唇语放狠话,一边抓着李凭云的衣袖倒退着走。
进了马车,赵鸢猜到这肯定是李凭云能找来最豪华的马车了。想到他这破县衙米缸比他脸还干净,能借来这么一辆干净宽敞的马车,想必是真的看重这次出行...还有她。
马车很大,两人面对面坐着。
李凭云一上车就闭了目,赵鸢想到多年前,李凭云也是典型的上车睡觉,下车撒尿。而她昨夜睡得很好,现在没有丝毫困意。
她这些年凑不出读书的时间,就只能在坐马车、轿子的时候翻翻书,但现在手边没有书可看,唯一能阅读的,是对面这个男人。
她听到了他对赵十三说,他们是夫妻。
一直到马车停下,赶车的捕快喊了一声,李凭云才睁开眼。
人在久睡后突然睁眼后的眼神,最能出卖其内心。赵鸢发现,李凭云的眼神是疏离的。
他的心...会比以前更寒冷么?
李凭云先下了马车,然后扶着赵鸢下车。
赵鸢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:深山老林。
若她没让淳于跟着,被杀人分尸了也不会有人发现。
一个黄土包隐在枯枝后面,黄土包上布满野草,乍看像个坟丘。
李凭云道:“里面住着的是一个老神医,土方子配合针灸,治风湿很灵,他不外出,只能带你过来。”
李凭云一直是个行胜于言的人,赵鸢想到多年前,自己的少年白发也是他治好的。
他进屋道,“荀先生。”
“今天又来给谁看病?”
赵鸢在这里呆了一天,掌握了当地方言的一些规律,她明确听到了这个独眼大夫说的是:又。
李凭云常带人来这里看病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