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非作歹,祸害无辜,别以为我不敢杀你!”
江淮海用力推开赵鸢,赵鸢的背砸在了谨辞的碑上,疼痛欲裂。
比这更让她难堪的,是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。
江淮海说起来,也不是真的恨她,其实她才是最可怜的人,可是她的命太好了,好到让人不敢可怜她。
“赵大人,我无意冒犯令兄,他的牌位我已让人送回赵府了,至于你的双亲,他们谁害了李凭云,我找谁偿命,不伤及无辜。今日是他十年忌日,这十年生死,人生无常,你我各有成就,他壮怀未酬,魂魄孤零零在黄河里呆了十年,想要入土为安都难如登天,我弄这么一出,只是想让你陪陪他。”
“他没死,当年捞上来的尸骨,根本不是他的。”
“行了,你当自己是神仙么?他死没死,天说了算,你说的不算。哦..对了,劳烦赵大人有空帮我问候令父令母一声,究竟是谁要他非死不可?毕竟是你的至亲,我不会下手太狠。”
他左手扛起尸体,右手托起李凭云的白衣,“他是个干净人,白衣从不沾尘,这身衣冠我护了十年,十年如新,不容易,赵大人若敢让它沾了尘,可别怪我不念过去的情分了。”
赵鸢双手接过李凭云衣冠的瞬间,突然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。
江淮海不信她的话,她自己也不信。
四年前他的尸骨从黄河里打捞出来,是她亲自迎回来的。
她亲耳听到今日被江淮海杀害的这个人对父亲说,李凭云确死无疑,甚至并非六子说的一刀抹喉,而是十八刀,刀刀致命。
赵鸢没有起身送江淮海,他觉得有些怪异。
赵鸢这人最重那些虚礼了,曾经在太和县,他和李凭云一大乐趣就是数她每日能行多少次礼。
他认真数数的时候,李凭云总是看着那段窈窕腰身分心,他骂他色迷心窍,他不会否认,当然也不会承认。
李凭云只会反问:“你不觉得她的礼作得很标准么?”
不过那都是过去了,过去她也是个菩萨心肠,嫉恶如仇,再看如今呢?
赵大人手里的人命,不比他这江湖重犯手上的少。
江淮海走后,赵鸢几乎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到深夜。
虽是夏天,但夜里还是有些凉,她把李凭云的衣服盖在身上,背靠谨辞的坟,大咧咧地睡了一觉。
睡醒以后,有几分空虚。
她自言自语道:“我都抱着你的衣服了,你还不肯来梦里见我一面,男人不能太小气啊。”
突然脸上一阵湿凉,赵鸢伸手去抹泪,后知后觉,不是她哭了,只是下雨了。
她又对着那衣服说:“从前我就觉得六子不大聪明,坟里埋的是我亲哥,我会怕么?他要想真的让我恐惧,应该...你想不到吧,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“你放心,你教的那些学生我照顾的很好,甜枣兄也被我照顾的很好,过些日子,我会想办法让他进入礼部,还有高程的仇,你别嫌我动作慢,网已布好了,收网之日,我会挖了陈家父子的眼睛,让他们吞下对方的眼睛。”
“我回不去了。如果我能活着做完这些事,你就放过我,让我嫁个好人吧,我真的太累了,他们什么事都来找我,也不顾我想不想做。我想和你说说话,可每次都不争气地睡着。”
江淮海撑着伞站在雨中,如此大雨,那女人竟然头也不抬。
不过她当年也是这样,说淋雨便淋雨,丝毫不皱眉头。
“道主,她在做什么?”
手下的话把他拉回现实,他看到赵鸢双手攀住赵谨辞的墓碑,一点一点往墓碑的方向挪动。
她应该是要去墓碑下避雨。
可是...不该站起来走过去么?
“这女的可真够懒啊,这么两步都不乐意走。”
江淮海意识到,她不是不想走,而是不能走。
“腿脚怎么了?”
大雨戛然而止。
赵鸢平静道:“风湿,不成大碍。”
“...你才多大的年纪?”
“年纪轻就不能得风湿么?”
他扔下个一个白色瓷瓶,“你我都知道真正害他的人是谁,这药无色无味,连服七日,必死无疑,赵大人,他的仇,只有你能报。”
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如今尚无皇储,陛下出事,将朝政大乱。”
“所以,他的仇,终比不过你的仕途。”
“朝政乱则民乱,大邺如今民间起义四起,邪道横行,我就算是奸臣,是狗官,也是百姓拿血汗供养着的,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仇危害百姓。”
“狗屁!”江淮海拔出后背的刀,砍向赵鸢。
她不但没有躲,连眼睛都未曾眨过。
六子不知道这些年她为了练就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,吃了多少苦。他只是在落刀的瞬间,想到了李凭云,想到了太和县的日子,想到了曾经那个赵鸢。
“十年前你愚孝,十年后你愚忠!不是他,你赵鸢早死在了太和县任职的路上。”
赵鸢伸手把刀刃拨开:“六子,向前走吧,别活在仇恨里。”
“七日内,只要皇帝还活着,你全家都别想安生,到时候别怪我不顾念旧情了,赵大人。”
听到六子唤她赵大人,赵鸢失神了一瞬,她有一种错觉,下一瞬,会有另一个人也来喊她“赵大人”。可她竟想不起他的声音,在她的记忆里,就连他的样貌也只是个模糊的轮廓。
赵鸢拿起瓷瓶,握在手中,“陛下让我抓你,我不能无功而返。前段日子从陈家盗的赃银,给我一部分让我去交差。”
她波澜不惊地讨价还价,明明是一场死局,她也在努力搏出一条活路。
“赃银明夜会有人送到你府上。”
“多谢。”
“还有...你不配用他的方式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