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翰林身体紧绷，手上却不敢使力。

他凝视着着怀中的人，想起了秋水镇。

那年，秋水镇的风也是如季瑜一般温柔而沁人心脾的。

那时，季瑜尚且不知他的心思。

那日，李翰林罕见地惆怅着，季瑜半是打趣半是安抚地说道：“李兄啊，我看你整日似无挂碍一般，潇洒自在，真叫人羡慕得很，今日你眉头紧锁，是何缘由，快说与我听听？”

当时李翰林看着眼前那比春日还明媚的笑颜，柔声说道：“往日里无悲无喜，无牵无挂，自然也就潇洒自在了，不过以后就不是了。”

此刻的李翰林，往昔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荡然无存，只剩惊惶与无措，恐惧细密如丝，将他层层缠裹，喘不过气来。上次他与葛云水为使出障眼法假意落水，使得季瑜担惊受怕，如今到李翰林品尝这滋味，方知有多难捱。

“一定要挺住啊，我的瑜儿，这次醒来，再不让你为我担忧了，”生怕扰乱了怀中人的呼吸，李翰林把自己的呼吸声控制得极轻极缓，每一次呼气吸气都小心翼翼，几乎用着气音喃喃着，“一定……求你了瑜儿。”

雷府距李府本不算远，此刻却好似漫长得没有尽头。

好在一路畅通无阻，一跨进李府大门，李翰林就大吼：“于神！救人！”

不多时，何管家便匆忙带着一名宽袍男子从屋内奔出。

“啊？是季……”何管家惊呼，“造孽啊！”

宽袍男子手中提着沉重的药箱，紧跟在李翰林的身后，仔细查看着李翰林怀中抱着的病人。

男子名叫于甚，因医术高超，武艺精湛，李翰林便直接称他为“于神”。

“他中毒了！”李翰林将季瑜放置在床榻上，快速补充，“已经过去了约一个时辰，那毒应是混在了酒水与饭菜中的。”

于甚诊着脉，何管家问李翰林：“可知是什么毒？”

“不知，在雷府吃的御赐酒菜，”李翰林快速说道，“葛叔喂过他一瓶解药，他呕吐了许久。”

于甚忙掏出一瓶药给季瑜灌下，季瑜再次呕吐起来。李翰林见状，眉头拧得更紧：“方才，葛叔也是这样做的。”

于甚又细细询问一番细节，随后再度给季瑜喂下一小瓶药液，而后提笔写下方子，命下人速速去煎药。

季瑜虽然虚弱，但好在药还能喂得下去。等好不容易喂完了药，于甚的手搭上了李翰林的肩，轻轻拍了拍，说道：“熬过了今夜就好了。”

李府灯火通明，李翰林守着季瑜，仆从们屏住呼吸候命。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。

于甚利落地为李翰林包扎胳膊上的伤口，一边缠着纱布一边询问受伤缘由。处理完毕后，又殷切地叮嘱：“幸好没有伤到筋脉，这几日右手尽量不要使力。”

丑时，葛云水回来复命，通传之后，他快步上前禀报：“公子，禁军已依令全面搜查雷府，物证也已搜集完备，雷贵妃自知大势已去，于雷府内自尽，雷创已被刑部收押候审。国不可一日无主，太后听闻公子受了伤，心疼不已，特命微臣叮嘱公子好生歇息，养足精神，明日卯时三刻前务必进宫，商议后续事宜。”

季瑜的眉紧紧蹙成一团，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渗出，李翰林专注地给季瑜擦拭着额间与颈间的汗水，并不作答。

葛云水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沉声道：“是属下判断失误。”

李翰林挥手让仆人退下，目光如炬地盯着葛云水：“葛叔，你们答应过我，不会拿他冒险！”

葛云水跪在地上，默不作声。

李翰林追问：“你们早就知道那饭菜有毒，是不是？”

葛云水低声应道：“是，季公子也知情。”

李翰林看向床上虚弱的季瑜，语气笃定：“他会冒险，可不会轻易求死，他心里还装着许多要守护的人。”

说着，转头逼视葛云水：“所以，当时他并不知道处境凶险到这般地步，是吗？”

葛云水头埋得更低：“是！葛云水愿以死谢罪。”

李翰林俊美狭长的双眼中，透着森然的寒意：“葛叔，我敬你一声葛叔，你也尊称我一声主人，可是今夜之事，又是谁在自作主张？或者，又是谁的主意？”

葛云水紧抿双唇，不肯答话。

这时，门响三声，一位妇人缓缓走来，虽容颜仍有往昔风姿，却难掩岁月沧桑。看见跪倒在地的葛云水，她的脚步微微一顿。

葛云水听闻脚步声，将头埋得更低。